图片源于：https://foreignpolicy.com/2024/03/21/china-taiwan-public-opinion-war-economy-unification/
“我反对战争，除非是自卫。”这句话是在1月9日，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发表演讲后，中国短视频平台抖音上最受欢迎的评论。
在他的讲话中，王毅预告了中国2024年的主要外交目标，并强调了“14亿中国人民在实现台湾统一方面的坚定决心”，这一言论恰逢台湾岛内即将举行的普选。
王毅的言论引发的广泛反应可能并非中国共产党（ CCP ）所希望的：数万名中国社交媒体用户作出了回应，许多人表达了愤懑、讽刺和反抗，广泛质疑潜在战争的代价。
一位来自上海的男子抱怨道：“谁去打仗？如果我死了，谁来还我的房贷或车贷？”王毅将“国家统一”框定为“中国的核心利益”，但一位来自湖南的用户反驳说：“[中国的]核心利益是每个中国公民都能平等对待，并能获得老年护理和医疗保障。”
这种反对的声音不仅限于经济和社会的不满。一些发帖者更为大胆，暗示台湾的民主可能展现了一种政治替代方案：“台湾人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一位来自山东的评论员说，“这可能表明中国人民可以走上一条不同的道路。”
社交媒体用户的这种情绪与以往的选举相比，明显发生了变化。自2016年以来，几乎每次台湾的普选后，中国互联网都会掀起一股热衷于战争的狂热。例如，在2020年台湾选举后，中国的战斗热情高涨，热爱战事的人们创作油画，描绘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PLA）抓捕台湾总统蔡英文并迫使她在中国航母上签署正式投降文件的幻想场景，这一幕让人联想起结束第二次世界大战的1945年日本投降。
2021年，最流行的中文社交媒体歌曲之一是《2035年坐高铁去台湾》。这首歌提及连接北京和台北的高速铁路，被视作对那些希望统一即将到来的民族主义者的一种暗示——即使必要，也不惜使用武力。
然而，这些幻想中缺少了战争中随之而来的血腥和暴力。当时，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逐渐上升，公众信心在抗击COVID-19疫情的成功控制中大幅提升。因此，围绕统一及动用军事力量的情绪显得极为浪漫；许多人认为，夺取台湾的胜利将是轻而易举的，只要人民解放军对岛屿进行封锁，台湾人就会自愿投降。
然而，到2024年，情况发生了变化。最近一次台湾总统选举中，支持独立的民进党再次获胜，令中国公众痛感不安，台湾的政治家和选民显然对北京的政治统一计划并不感兴趣。尽管强硬的统一叙事依然存在，但民族主义者重新激活战争狂热的任何推动力量，在民进党胜选后遭遇了质疑的障碍。
“一觉醒来，”一位微博用户反对广泛的军事统一呼声说。“别做梦，”另一位补充道。这种勇于反抗的声音在中国社交媒体中越来越普遍，考虑到强大的审查文化，这是极为难得的现象。
这一变化的一个明显原因是中国经济的放缓。在台湾于2024年投票的时候，中国面临着超过20%的青年失业率、销售下降45%的房地产危机以及股票市场暴跌，三年内损失高达6万亿美元，这是近十年来前所未有的现象。关于台湾选举的新闻未能在对经济困扰的中国公众中引发像之前两次选举那样的民族主义反应。
相反，2024年的选举引发了一波抱怨：“整理好我们的经济，这真是一团糟，”一位来自上海的居民愤怒地说。“看看我们的股市，”一位来自湖南的投资者感慨道，“保持现状，与台湾人无关，是最好的选择。”萧条的经济状况使一些评论者质疑开战的理由：“低收入者每月收入不到1000元（约合140美元），国保税上涨，医疗账单庞大，住房购置负担不起，您想要强制统一的理由是什么？我不明白。”
“一切都在于经济，”另一位来自天津的人指出。“[台湾]是否独立与普通人毫无关系。”
对台湾选举的态度变化反映了中国网络空间中公众情绪的更广泛转变。对于国家经济现实的失望和愤懑越来越高涨，淹没了对军事占领的呼吁。
讽刺的是，中国共产党自身过去的宣传努力导致了这种冷却效应。在2022年8月之前，美国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访问台湾时，官方和半官方的言辞在中国大陆极为好斗，导致许多中国人相信，统一的日子终于到来，军方将击落她的飞机并立即对台湾发动攻击。
这是强硬统一狂热的顶点，但它只让追随者感到失望。最终，不仅没有击落佩洛西的飞机，甚至在她离开台湾之前也没有进行军事演习。许多中国人，尤其是强硬统一的倡导者，感到被政府的失言所背叛和失望，而这种失落感仍在持续。
在台湾2024年选举期间，战争爱好者不断被提醒，在佩洛西访问台湾后的北京军方无作为的事实。“你们忘了佩洛西吗？”一位用户发声。常见的调侃则讽刺为什么在佩洛西访问时，唯一被点燃的只是她酒店里的炉灶。曾经共鸣于民族主义者的威胁如今在网上引发了广泛的嘲笑：“妄想”，“吹牛”，“不切实际的幻想”，以及“只会说大话。”
与此同时，在中国政治光谱另一端，2024年的选举促使许多自由派重新认同台湾的民主代表着令人向往的政治模式。在2010年代初期，许多中国人将台湾视为希望的灯塔——一个自由、民主管理的替代选择。中国自由派作家韩寒曾提出一个流行的观点，用“台湾最美的风景是她的人民”来形容在民主近期形成的一种值得信赖和自由的国民形象。
然而，在习近平领导下对自由知识分子和网络言论的镇压后，这种蜜月期并未长久，逐渐被对外族的仇恨、民族自豪感、战争热情和对统一的渴望取而代之。更让人感到棘手的是，台湾民族主义情绪的增长让许多人认为台湾人看不起大陆人。
然而，2024年的选举促使中国公众对于眼前唯一的说中文的民主国家重新兴趣盎然。有关台湾选举的消息激起了很多微博用户对于选举程序的极大好奇——选票长什么样子、可以投多少张选票、如何计票，以及候选人是怎么选出来的。当一些台湾用户回答这些问题时，他们的回答得到成千上万的中国账户点赞和转发，许多用户表示真诚的欣赏和祝福。
“我们会看到这样的某一天吗？”一位来自甘肃的用户悲伤地表示，“也许这为我们自己的未来积累经验：发言、辩论、计票。”另一位来自天津的用户评论道。
中国的舆论变化将对两岸关系产生影响，但如果推测中国公众会强烈反对台湾海峡的战争，这可能还是难以实现。归根结底，民族主义基础依然存在。目前，围绕强硬统一的旋风逐渐冷却，主要是因为党的宣传未能满足其最狂热支持者的预期。但如果未来的强硬言辞伴随军事行动，再次点燃战争狂热并非不可能。
尽管极端民族主义的存在，中国公众的舆论对台湾问题的看法其实更为复杂，且这种分歧只会增加。大多数普通中国人关注的是体面的工作、良好的收入、为退休累积储蓄，以及获取负担得起的医疗和住房。
只要经济处于困境，民众的生计受到威胁，中共试图利用民族主义的努力并不会顺利展开；相反，可能面临更多的反对意见。
